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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35
七夕過後,我抵達安順市,一住便是十天。我很熟悉這裡,青旅老闆和朋友們使我建立了一個新的安全圈圈、另一個家的感覺,說白點只不過是惰性已經蔓延到每個細胞而已。但我還是告訴自己,當感到越來越安逸,代表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我推著車子,走進安順市一小區大廈的電梯,到達友人向我介紹的青旅。
大門是開著的,客廳沒人。我把車子直接推進去,靠在牆上,我習慣把證件拿在手中預備一貫的登記程序。可是老闆娘從房間出來,微笑著說不急沒差,還倒了一杯開水給我。

她帶我到客廳後面的聚會空間,我掀開掛布,稍微彎下身才能進去。我看見牆上的書架、黑膠碟封面,地上放著非洲鼓、吉他、寫生畫架……窗外西斜夕陽從百葉簾間照出隙光,襯托出室內暖色的燈光。我們坐在置於房間中間的長木桌旁邊,還有另外兩個分別來自湖南和新疆的小哥。


這個晚上是我至今最飽足的一頓飯。我們去吃貴州織金烙鍋,在撒滿了辣椒粉的膠碗裡嚐了第一次兔肉。回到青旅,九個人圍著木桌玩團體遊戲,懲罰是吃裹有折耳根的絲娃娃,好不熱鬧。
我這個食物焚化爐,也竟然受不了這個有「魚腥草」之名的怪味貴州伴菜,真的是可一不可再。
有一個晚上,老闆娘和我們好幾個室友玩「誠實與冒險」。老闆娘在「誠實」環節作答中被問到接待不同旅客那麼久以來,最欣賞的是誰。只要做好本份,堅持不懈追求自己的理想,便能夠不知不覺,不經意間影響身邊的人。
老闆娘任穎是個豁達開朗的女生。她比我年長兩年,便成功地創立、經營了一間如此有藝術氣息的青年旅社。我常常嚮往自己也能夠辦一間能夠匯聚來自世界不同地方旅客的青年旅社,彼此分享自己的故事,以生命影響生命。

這十天來除了不小心在某一天摔破了相機鏡頭之外,一伙人燒烤飲酒玩遊戲、幾個人聊天至半夜三更、講鬼故事、看電影打台球,跟老闆娘兩個人細說人生哲理、調酒經、品茶、咖啡、做飯、郊遊冒險、畫畫、音樂……甚至融洽得連青旅鑰匙都給我配一條新的,這無疑是一個騎行者的終結站。
這幾天青旅的人逐漸變少,只剩下四個人。最後一個晚上,老闆娘和我、還有兩個已經相識數天,貌似亦是志同道合的男生一同吃重慶火鍋。
一個是阿騰,相貌清秀,皮膚白皙,有一雙烏黑深邃的眉毛。來自湖南長沙的他只有十七歲。下年便會出國留學,所以他趁著半年有餘的空檔推著行李箱環遊中國,他的路線計劃隨性,也有點跟我的想法重疊。阿騰覺得單車旅行是一件很酷的事,他相信我的能力,也期望能跟著我騎行。他跟媽媽商量,轉頭便在網上買了一台單車寄到雲南昆明,打算晚點跟我一起出發。

另一個是阿翔,二十歲,有點滄桑,留有點小鬍子、口裡端著貴煙的他還在讀大學。在看過我的小短片後深深被我啟發,也告訴我他的哥哥也曾騎著鐵馬到西藏去。本身有這個想法,而且在我們三個一同看完「轉山」這部電影後更有出走的慾望。

然而,他卻徹底地改變了我的人性觀。
一如以往,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圍著木桌聊天,好不容易才說服了青旅幾個不想我走的伙兒,道了個別。我如常在青旅客廳地上睡覺,寫寫日記,總結這十天以來的趣事和啟發。我記下了幾種老闆娘讓我親自調配的雞尾酒配方,B52、藍色瑪格列特、粉紅佳人、龍舌蘭日出……順便看看前天被我摔破了的相機鏡頭成功黏合了沒有,然後放在身旁的電話亮起了屏幕,原來是來自房間裡面阿翔的訊息。
「我這個是不想跟家裡拿錢了,給朋友借錢我不好找,幾百幾百借煩,我就直接把電腦托我發小給我賣了,應該能有6000,你如果能拿5000先給我,騎行途中我電腦賣出去就還你,最遲就是九月底,微信等你的消息,去的了去不了就這樣了,我這人性格很直接,懂吧,東,沒有其他人知道,能借就微信轉賬,不能就祝你一路順風。」
「我一會可能會睡的很沈,特意爬起來給你發條送行的消息,錢的事你看到就可以了,借你就回我,不借就不用回了,旅途順風,慢走。」
我沒有回他,但也不是打算擱置跟阿翔這幾天以來的友情。我看了看電子錢包餘額,五千元已經是我旅費的一半。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想著要怎麼給他一個回應。
翌日中午,阿騰還在睡覺,老闆娘為我和阿翔買吃的。或許是因為最後的午餐,各人都懷著不捨的心情,異常的安靜,然而我心裡想的卻是昨天阿翔發給我的訊息。阿翔也很安靜,也沒有什麼眼神接觸,變得有點尷尬。在離別之前,我邀請他們合照一張,打破這個沉寂的氣氛。
他們把我送到大廈樓下,握手、碰肩、擁抱,然後碰拳道別。我戴上頭盔,踩上踏板,往路中心方向騎了十來米。
「欸,阿東,那個訊息你有沒有看到。」
「有點難說,我待會回你。」我在單車上轉著身子大喊。
我在路上邊騎邊忐忑不安,雖然手腕傷,以及之前幾次摔車的外傷也都癒合得七七八八,但還是令我心不在焉,腦裡反覆想著阿翔問我借錢的事。
我停下來,在路邊打了一段訊息回他。
「翔,這話怎麼說呢。追夢是一個人的事,最好還是靠自己一雙手去弄回來,這才有意思,然後你成功了也不必去感謝誰。
坦白說,我旅費就剩那麼一萬,卻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如果我借你了,不是說你電腦能不能一定可以賣出。而是會令我這個流浪漢整個月也會忐忑不安,不好開口。而且旅程途中變數亦很多,你不能想象會不會有其它事情發生。何況你人已經在旅途中的話,很多事也不好處理。
旅行途中帶著擔憂很沒意思,依我這麼想,騎行你還是能去,就專注在家把旅費先弄好,電腦先賣出去,儲好一筆彈藥再起行。這樣孤注一擲的旅程才不會因魯莽行動造成自己或別人不必要的擔憂。兄弟不要講錢,這你懂吧。
我十月頭旬還在麗江那邊,千八公里走滇藏接318到西藏、一個月多的騎行已經夠累的了。你看你到時候要不要帶著更放鬆的心態過來騎行吧。
依我以前當過電腦店店員經驗,應該沒有什麼二手電腦可以賣到六千元,除非是很高端,原價一萬起跳,蘋果或電競級別那種。旅費方面,按照每日花大概$120來算,你可以大概預算可以走多少路,千萬不要魯莽行事啊。」
我繼續向著位於黃果樹瀑布後面的關嶺縣騎去,置在單車前鞍包的電話屏幕不時亮起。五千變三千,三千又變一千,理由和解說從賣電腦變成賣電話,逐漸變得荒謬。我一直沒有回他,直至有一刻終於讓我二話不說,直接把阿翔這個人拉進聯繫人黑名單。
我想起了在青旅的牆上,懸著的這樣的一塊小黑板,WIFI密碼是白色粉筆的筆跡「RGYQSYZC」,意思是「如果有錢,是一種錯。」
